
活着就可以了
清晨五点半的天色已经明朗,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城市中,欣赏这一天中弥足珍贵的宁静时刻。可能是睡眠不足的原因,我有些恍惚,如同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街道上零星驶过几辆汽车,沿途环卫工人们清扫着地上的落叶,我沿着习惯的路径前行,偶尔伸展几下手臂,抬一抬腿,像城市一样,为一天中接下来的时光做着热身运动。
两天前,高考结束了。四年前,我的高考结束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有人说人生有那么几件大事:出生、高考、结婚和死亡。过去我对于这种说法深信不疑,尤其认同“高考能够改变命运”这个观念。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于哪些缘由,我渐渐地不再认同这句话,甚至不再相信任何“XXX能够改变命运”的说法。
与此同时,我对“人生有哪几件大事”有了新的认识:出生、活着,以及死亡。人在出生与死亡之间,每一刻都在活着。而每一刻发生的事情,都是人生大事。
仔细想想,我一直觉得“活着”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于是,我的许多期望和愿景,都是默认这个理所应当的前提。比如想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何为体面呢?体面就是在默认能够靠这个工作活着的情况下,还能把这个工作作为社交的谈资。比如某种社会认同度较高的工作,或者工资较高的工作,又或者工作环境相当优越的工作,如此等等。看起来,“体面”是附加在“活着”的基础之上,是对生活品质的优化和增强。然而,事实并不全是如此,甚至可以说,“体面”正在侵蚀“活着”的空间。
最开始工作的那段时期,我对自己能够终日坐在写字楼里工作感到庆幸。这里工作环境很好,周围也大都是些看起来小有成就的人。这段时期让我产生了某种幻觉,仿佛我成为了一个体面的人,与我共事的人以及整栋建筑里的人也都是体面的人。然而,这层体面的面纱很快被撕扯下来。我的实习工资很低,勉强能够支付生活费用。随着项目交付日期的临近,无偿加班成为常态。最初,我以学习前辈经验的姿态应对工作,觉得公司的各种安排都是合理的,公司并不亏欠我什么,甚至对能够参加实习感到感恩。但随着我能够轻易应对工作内容、同质化任务成为我每天面对的事情,我渐渐抛弃了最初的姿态,开始意识到我所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廉价消耗品的角色。体面的面纱就这样被撕破了。
过去,我常常觉得找工作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并不容易。而什么是“合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一个朋友是这么定义他认为的“合适”:“搞自研(非外包公司)并且有双休”。那时候,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自己是怎么定义这个“合适”,但如今,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上班。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它仿佛在告诉我,与其费尽心思定义和妥协“合适”的标准,不如毫不妥协地去定义“如何活着”。
怎样才算“活着”?笛卡尔认为,只要我能怀疑、思考,就不能否认我的存在。
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
我倾向于将这里的“存在”等价于我所提到的“活着”,它们都同时满足生理性和心理性的存在。生理性的死亡或者心理性的思维停滞,都是“活着”或“存在”的终结。
穷人和富人有着不同的活法,我曾一度认为世界上只存在这两种人,而我往往将自己归类到前者。随着见识到许多有着较高收入但依旧生活窘迫的人,我才渐渐放弃了上述天真的分类方法。进而,我看到这么两种人:主动为自己制作枷锁的人,和主动寻求方法释放已有枷锁的人。
对于前者,我将其简称为“作茧自缚者”。作茧自缚者是体面生活的狂热信徒。尽管每个人对于体面的定义有所差异,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定义是社会规训指定的。作茧自缚者尽其所能,严格按照社会规训追求体面的生活。“体面的活着”就是社会规训对于“如何活着”这一问题的终极答案。
我还没找到“如何活着”这一问题的答案,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已经排除了上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