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逃离——辍学送外卖的48小时

那是一段异常糟糕的日子，我在一个求职网站上投递了很多简历，想要找一份普工，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很多回复，我没有太多的考量，选择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我当时对工作的要求可以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住宿的地方。经过简单的商谈之后我开始兴奋地收拾起行李了。

我以为那是我呆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关于辍学的事情我准备了很久，何为准备呢？简单来讲就是不再对这件事情本身而恐惧，不再恐惧他人的言语，不再遵循父母的规定，最难的可能是后者了。至于其他的呢，我已经很久没有上课了，我以为这样可以坚定我的决心，我在临走前还写了一篇激励自己的文章，我自己读了很多遍。

事实上，在学校里的同学没有人知道我准备去辍学，因为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除了我的其中一位朋友和我的家人，之所以不给他们说这件事情，之所以我在最后一段时间里还能参与一些公共活动，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恐惧，又或许是因为想要获得最后的宁静。

第 2 天早上我起床出发了，我送外卖的地方和我的学校离的不是很远，不过并不是在同一个区内，在路上我并没有想太多关于工作的事情，仿佛这就像是和以往一样的出行，我穿的很厚，在车内闷热的要命。

到达那个外卖站点的时候大概是 9 点 30 分，我没有直接进去，在外卖站点外外卖小哥整齐的站在门口，站长和他们一起在喊口号，我忘记他们喊的是什么了，总之让我觉得非常愚蠢。他们仿佛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成年人，我也并不认为他们所喊的口号和工作有任何一丝关系，只是觉得有点像我高中的时候，在接受那种非人性的教育，现在看来，是在受到羞辱。

进入站点后先和一个下属谈了谈关于工作要求和工资待遇的事情，他个头不高，说起话来非常直率，他说工作要求很简单，只要年满 18 岁并且会骑二轮电动车就可以工作，我说，我满足这些条件，然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讲有各种各样的福利，我试图打断他。后来站长来了，他开始给我注册外卖骑手的账号以及各种手续，这些手续大部分都是在手机上完成，他是一个面目凶悍的家伙，在他跟前不免会有一种恐惧之感，注册完各种手续之后他开始接待另一个新来的外卖骑手，在此之前我和这个新手聊了会儿天，他是个很健谈的人，他聊他如何通过卖游戏装备在一个月之内赚上万的钱。装备准备就绪后我跟着师父一起去送一份外卖作为练习。

我的师父是一位看起来 40 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教给我一些关于送外卖的注意事项，比如要严格完成一个名叫“微笑计划”的项目，通俗来讲这就是一个定时打卡的项目，每天大概要打卡 2 到 3 次，第一次打卡不能戴口罩嗯要戴头盔穿外卖服，后面的打卡要戴口罩。还教给我什么时候确认外卖已经送达，如此等等。他骑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骑得非常快，一个很大原因是有些时候他并不遵守交通规则，而那些时候我不会跟着他，闯红灯或许是外卖员必须修炼的技能，而我还暂时做不到这一点。送这一单的时候就遇到不少麻烦，比如找不到买家的位置，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中途还差一点擦到轿车被人抛了白眼，我的师父无奈的道歉。在一个道路中间等待转弯的时候，我和我的师父并排骑着电动车，我说：送外卖绝对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情！他说，但凡可以做其他的工作，都不要送外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奇怪，我之前有一段时间想去做水手，于是我在网络上搜索关于这个职业的帖子，那些做海运的员工甚至是船长都和我师父表达出了相同的观点，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一单送完后我回到了站点和站长一起到员工宿舍收拾床铺，员工宿舍离站点不是很远，走十几分钟就能到，它位于一个交警大队的家属楼里面，在宿舍客厅里可以直接看到交警大队的警车整齐地排放在下面，还有显著的国旗。打开员工宿舍门的那一刻实在让人吃惊，里面非常混乱而且垃圾堆成了山，整个房间都弥漫着食物腐烂的味道。员工宿舍里住了 4 个人，其中一个名叫小胖的男生住在单独的房间里，我走过去打开那扇门的时候还以为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想到会有一个衣衫不整的男生直接映入眼帘，我连忙道歉。另一个房间里住了 3 个男生，其中 2 个已经离职了大概半个月了，但是他们还在这里住着，站长非常的愤怒立马驱赶走了他们让他们今天就要离开，我一一问候了他们，可以看出我和他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很年轻。

接着我和他们商议着去打扫卫生扔掉那些已经发臭的垃圾，与此同时我不断观察着整个宿舍的环境，不得不说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他空间很大但是全都被成袋成袋的垃圾占据了，没有任何人维护这个环境，任由他变得越来越差。这和我的在学校的宿舍环境非常相似。大概下午 5 点的时候出发了。

新手送外卖的时候是一单一单的送，和那些送外卖的老手不一样，他们会同时接很多单，这样他们就能在单位时间内挣更多的钱，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就要对他所在的交通路线比较熟悉，因为棋手的软件并不会给他规划多个单子的路线，每一个外卖订单都只有一个规划路线，他们是单独分开的。一单一单的送外卖对像我一样的新手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其中最难的一点是寻找卖家和买家，由于对路线并不熟悉所以只能依赖导航，而导航有时候并不精确，寻找卖家的时候依旧是要在那条道路上挨个寻找，我有很多次因为在那条道路上找不到卖家而焦躁万分，有很多次险些超过时间限制，大概有 1 到 2 次的时间直接超时了。

大概到晚上 9 点的时候我送了七单，在我送外卖的过程中站长发消息说今天至少要送九单，而我再送到 9 点多的时候就像停止，我的师父在微信里告诉我一定要送到九单，那时候我正在买晚饭，但最后不得不暂时将晚饭搁在一边，继续送接下来的两单。那时候天早已经进入黑夜，我还要飞速地穿越在城市中间。中途偶遇了几次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外卖骑手，我们聊天时他问我你一共送了几单，我说送了七单，他炫耀给我他送的那 50 多单。几十分钟后我又和他相遇，我和他很聊得来，甚至把自己的晚饭直接给了他。后来我就没有再买晚饭了，那一天真的是很累。

一个让我感觉到比较诡异的事情是，我在那天晚上收到那个我偶遇的外卖骑手的微信，他向我借 150 块钱说是因为他撞到了别人的私家车，那个私家车的主人说要和他私了这件事，只要赔给他 150 块钱就行了，当时我就顿感奇怪，我不过是才和他刚刚相识，最多不过就是送了他一份晚餐，也就是那个鸡蛋灌饼，我对这件事情很警惕，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个诈骗信息，我没有给他 150 块钱，只是委婉的让他寻求其他的办法。

回到宿舍我整理了自己的床铺，本来想在客厅的床铺上睡觉，但是因为酸臭味儿仍然很大，所以就临时决定去卧室睡觉。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垃圾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这是我和他们一同努力的结果，但是主要还是归功于当下和我一同居住在那个卧室的人，他很友善。

第一天送外卖的时候做的防护不是很好，感觉到腿被风吹的很不舒服，所以第 2 天穿上了护膝，尽管昨晚睡得很晚，可能是因为太兴奋，大概凌晨的时候之前那 2 个被站长驱赶走的外卖骑手又返回到这里来拿他们的物品，他们决定当晚在旅店里睡觉，最好是能洗衣服的旅店。第 2 天我起的挺早，在手机上找到了一个附近的早餐店，吃了几个包子后就立刻开工了，大概 9 点多的时候收到站长的信息，要我在 9 点 30 分的时候去站点门口开会，我忽视了这条信息，我很不愿意去，因为这让我想起了那天刚到站点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非常愚蠢的活动，总之我没有去，我继续送我的外卖，有一次我刚好路过站点他们正在开会喊口号，我立马折返回去。送第一个订单的时候一切顺利，而在送第 2 个外卖的时候，我的电动车后轮胎没气儿，幸运的是我当时刚好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并将外卖送到了一位女士的手中，在那一刻我还没有想到，这是我送外卖生涯中的最后一个订单。

最初我还感到幸运，因为我环顾 4 周发现周围全是汽修店来，我挨个问了几个，发现他们都不修电动车，他们只修轿车，其中有一位汽修师傅愿意帮我检查漏气的原因，当时我很受触动，他帮我检查出了漏气的地方，然后帮我充满气儿，并给我指出可能会有修电动车轮胎的店铺，我非常感激他，随后我就骑着不断漏气的自行车往他指的方向走，不过还没到地方轮胎气又漏完了，我不得不先将漏气的电动车放在那里，然后脱掉了头盔和工作服，那时候我像一个没有工作的人那样行走在街头上，那种感觉很不错。我往前走了大概五六百米，找到了一个卖三轮电动车的店铺，询问了一下那就是可以修电动车的地方。修完电动车后我就去辞职了。

辞职的时候站长很惊讶，他先嘲讽了我一通，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非常认真的告诉我：“你是一个不懂装懂的人。”然后讲了一下自己的励志故事，我并没有回心转意，坚定的要辞职，尽管才刚刚工作不到一天。这时候我已经买好了第 2 天回家的火车票，我本来想呆在员工宿舍一天后在离开，但是站长非常坚决的说必须当天离开，我没在说什么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一点。接下来就是支付了一些费用，其实我也不清楚那些费用为什么要支付给他，我当时也没有想这件事情的原因，只是急切地想要离开这。

我给我的家人打了几通电话说明我当下的情况，我的家人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我还会回到学校里。当天我买了火车票，从烟台转到济南然后再从济南回到徐州。我回到员工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把我的被子寄回了学校。

到达济南的时候是深夜 11 点多，我花费了将近 100 块钱乘坐出租车从济南的东站到达济南的西站，中途和司机聊了很多，最开始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到深夜将近 12 点还会有出租车，他跟我解释道他的出租车是由两个人来使用，一个是他一个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白天开出租赚钱，而他白天睡觉，到了晚上他来接手出租车，我当时真的感觉很不可思议。我们还聊到出租车的租赁费用，他关于这个话题的描述让我想起了做外卖工作的时候租赁电动车的费用，又让我想起了老舍的名著小说骆驼祥子。

到达烟台西站的时候大概是凌晨 0 点左右，车站是关着门的，怎没法进去躲避寒风，所以只能站在外面，当时我非常饥饿，急切地想吃点东西，头脑有些晕。当时车站外只有零零星星一两个人，还有一些拉客的出租车司机，有一个司机给我指了方向说那个位置有一个 24 小时便利店，还问我要不要坐他的车去只要十几块钱，我非常感谢他，但没有坐他的车。大概走了 20 分钟左右，我穿过一个硕大的广场和一条马路，来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便利店，里面非常暖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行李放在了车站门口我很愿意呆在这里等待接下来的 6 个小时，我迅速买了一些甜点和面包返回了我的行李所在的地方。

在那坐着等待 6 个小时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我决定看一部电影，那部电影名叫悲惨世界，这部电影在此之前我已经看过了两遍，但还是想看。这部电影时常超过 2 个小时，这 2 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看完电影后我的身体非常寒冷，于是我开始跑步，大概跑了 20 多分钟身体终于暖和些了。这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等待进站的人，我和其中一些人攀谈起来。大概 4 点左右的时候有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和我很聊得来，接下来的 2 个多小时我们聊了很多，也很愉快。

7 点多的时候我的车出发了，我告别了在车站临时结交的朋友启程回家。一个多小时后我来到了我的家乡所在的城市，出站的时候我还有些紧张，因为我担心又要检查各种健康码行程码之类的，如果要检查核酸检测那就更麻烦了，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是，在走出车站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没有任何人检查各种东西。这种变化来得确实非常突然，我像车站的保安人员询问出现这种变化的时间，他说是 2 天前，也就是 2022 年 12 月 5 号。而就在这一天的前 2 天，也就是 2022 年 12 月 3 号，我所在的学校突然宣布学生可以在这一天离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