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强制力消失后,我才真正认识自己
将自己的历史记忆用在恰当的位置会让未来更有可能变得更好,这一恰当的位置便是反思。除了那些很小的时候以至于没有什么记忆留存在我头脑中的假期,我记忆中的几乎所有的假期都在正如叔本华所说的人生的两种状态——无聊和痛苦中度过。当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时便感到痛苦,而当欲望得到满足时则会陷入无聊之中,在这摇摆之间我虚度了两个月的时间。
一件有趣的事情是,当时尽管我知道上一个假期是如此的糟糕,但仍旧像是小学生一样十分热切的希望假期的到来,只不过期望的具体表现有所不同,在稍微早一些的时期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在家里玩得尽兴而不去考虑有关学业的一切事情,事实上那时候也确实有很多值得玩乐的事情同时也有陪伴在一起的朋友,那时候乡村的景色,那些充满鱼虾的充满诱惑的河流沟渠,那些废旧的值得探险的建筑都是我们的快乐源泉,哪怕是骑着自行车毫无目的的闲逛,闲散无心的聊天都充满了乐趣和一些令人向往的生动气息。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一种什么力量将我与自然割裂开来,从那以后再也融入不到过去的亲切自然之中,再也不能自在的和旧时的好友畅谈,再也不能不在意那些大人们的眼光,再也不能充满渴望的期待下雨后第二天早上渔网中能有好的收获。那种割裂感曾一度使人感到剧痛,太过突然,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去准备接受这种难以预料的变化,这或许不应该发生,但如今它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有那么一段时期,我和旧时的好友试图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我们重走旧时的路,闲适地聊天,回顾过往的故事,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谈一谈旧时在这地方产生的那种值得回味的感受,我们在心中感叹乡村的一去不复回的变化,最终我们断定:一切都成为了历史,过往的感受再也无法重现。
假期开始在这种割裂感中陷入痛苦的泥潭。互联网在乡村青年群体中的快速崛起使得过往的游戏开始走向灭亡,广大儿童青年们开始在互联网世界中寻找乐趣,而不是在他的邻居上,也不是在他同乡的朋友身上寻找乐趣,儿童们不再集结在一起互动玩乐,再也看不见成群结队的儿童们你追我赶的嬉戏打闹,再也看不到两个骑着自行车到处探险、钓鱼搞破坏的如同侠客般的顽皮青年悠闲地骑行在林间小道上,他们时而大笑,时而窃窃私语,脸上流露出狡黠的笑容,他们在交换一些坏点子,他们已经想象到这个点子带来的后果,他们乐此不疲,他们留恋白天的冒险时光,每天都是如此。
没有了自然,没有了朋友。学业占据了他的身心,他开始终日纠结于自己的成绩,或是让它狂喜的成绩,这是一种非常不自然的快乐,因为他除了一个较大的数字外什么也没有得到,具体来讲是,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彻底的服从,他从一开始就不懂得拥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你没有必要这样做,你看那些忠实的服从者就是优秀者,是被认可和夸赞的对象。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他又度过了多年,他越来越忠实,忠实于学校,忠实于教师,忠实于父母,唯独不去忠实于自己的感受。
在学校里,他很容易且自然的忠实于学校和教师,因为他的生活被他们精细的谋划着,他甚至不需要动用一点点头脑就可以获得规律的充满秩序的生活方式,他每天六点左右和周旁的人一同起床,迅速洗漱完毕要在七点之前到达教室朗读课本,有时朗读中文古诗,有时读英文课本或单词,有些特殊时期还要做一张小测试,就这样度过了四十分钟之后开始吃早饭,八点之前回到教室上第一节课,为了减少排队的时间他往往飞速的奔向餐厅,随机快速的吞咽一张火腿三角饼以及一个鸡蛋,不到十五分钟他回到教室,剩下的五分钟他要打扫卫生。从八点到十二点的上课时间,他尽可能的认真听课,每节课后的十分钟休息时间他要趴在桌子上睡会觉,尤其是早读过后以及第一节课后,许多人都要趴在桌子上睡觉,尽管只有十分钟,仿佛可以做十个小时的美梦。中午有将近一个小时的午饭时间,随后便是午自习时间,那是可以午睡一会儿。两点开始上课,直到下午六点,下午第一节课之前有一个眼保健操,为了不使班级扣分每个人都要装模做样的做眼保健操。下午的某节课后有一个大课间,这是运动时间,不过他更想睡会觉。晚饭时长要比午饭时短一些,晚饭后继续上课或者上自习课,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放学,这样一天就结束了,这样一天要重复几年的时间。
他不费吹灰之力建立了这样一个严格近乎于苛刻的生活习惯,这或许应因享受到健康规律的生活学习饮食感到幸运,于此他也在很少的时刻思考过这个问题:这是否是真正属于他的习惯?但并未深入的追问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相信乐观的一面,甚至想象着自己能够在假期的时候将这种严格而励志的习惯延续下去,他在假期的前夕想象着自己的样子——一副奋斗的摸样,如此规律充满秩序的习惯充盈着他的假期生活,他会感到无比的充实愉悦,他想象着自己读了很多的书做了很多的题目,他带入电影中的角色想想自己挥汗如雨奋力为了学业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的样子,他为之着迷,他爱上了自己。
当假期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骨架是多末的柔软以至于无法支撑他像一个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励志的人一样生活,就在刹那间他垮掉了,他感到困惑,似乎毫无缘由,似乎他生了一场大病,但随即便变成堕落,他沮丧无比,他抱怨天气、父母、写字台、椅子以及自己,他失望透顶,“为什么我不能像在学校一样规律的生活?”多年来他终究意识不到学校带给他的不过是种假象,他把这种假象强加到自己的身上而从不问自己是否适合这件衣服,自己真正想要多大型号的鞋子。当然,终有一天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只不过那时他已经离开那个给他买大两号鞋子的学校了,他穿着一双大两号鞋子的学校踉跄前往另一个几乎不存在鞋子的地方。
旧时的学校带给他自律的假象,这种假象常常在假期被无情的戳穿,但他不相信这是一种假象同时他也绝对不能接受这数年的生活仅仅是一种或是聊以自慰的或是被人利用的假象。不!绝对不能接受。他依旧期待在假期时间能够有所成就,但不过几天他就会懊恼、无聊以至于痛苦,他憎恶自己的生活状态,他开始期待开学,实际上他所期待的是逃离当下的戳穿其生活假象的真实生活状态。没有人希望自己编造的谎言或者自己信服许久的谎言被揭穿。回到学校之后,他很快忘记了假期时的痛苦,仿佛那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反而更加珍视学校的时光,更加依赖学校的制度,更加深刻的相信这个谎言。
终于有一天,这种谎言被彻底地揭穿,他在痛苦的挣扎中终于明白了对于强制力的无条件依赖才是真正的放纵,真正的充满秩序的生活来自于深刻的自省与克制。每一次与诱惑的抗争都是对自我的意志力的磨砺,他不再依赖于外部的强制力量,而是让强制来自于内在的意志,生活秩序的约束不再是他人的约束,而是自我的约束,他相信自我也逐渐体会到自我的强大力量。